醫生,救我!
那是個燠熱的星期六午後,醫院外頭的省道上塞的滿滿的都是車,灰暗的天空鬱著躁熱悶濕的空氣,混著此起彼落不耐煩的喇叭聲。下了班路過急診的同事們紛紛揮手祝我平安,又是一個我駐守外科急診的週末下午。
很反常的,兩三個小時過去,居然一個病人也沒有。悶熱得昏昏沉沉的我想,大概是因為外頭的車陣塞得死死的,想出車禍或什麼意外也沒那麼容易吧。
才閃過這個念頭呢,遠遠的就聽見救護車尖銳的警笛聲。一面戴上手套,一面想著這樣的下午怎樣的病人會被送到急診來。急診的護士小姐們推著車在門口等著,一把病人從救護車上搬下車,就嘩啦嘩啦的推著推床往急診手術室裡送。
「車禍,騎機車摔倒,聽說有被後面的公車輾過……」救護車的隨車救護員跟我大概敘述著病人受傷的狀況。我靠近床邊,床上躺著的是個學生樣的女孩子,蒼白的臉上帶著驚慌的眼神,神智還算清醒,不過呼吸喘得很。
「小姐,妳哪裡受傷?」我大聲的問著她,試圖評估她的神智狀況,一面從口袋裡拿出聽診器,注意到她的喘有些不尋常,喘到沒辦法回答我的問題,「幫我看看她的身上其他地方還有沒有傷」,我一面掛上聽診器,一面回過頭跟身旁的護士小姐說。
剪開她的上衣,胸前是一道車輪輾過的瘀傷,隱約還帶著輪胎的紋路。把聽診器貼上去,傳入耳朵的是盡是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有肋骨碎裂的喀啦喀啦聲,有胸腔內出血,血液混著空氣充滿胸腔的咕嚕咕嚕聲。
「準備插胸管!兩側氣血胸!」我急忙扯下聽診器,大聲的下著命令。「要不要先照個胸部X光?」護士小姐好心的給我建議。「來不及啦!還等到照完X光她就死定了!」我一面幫著準備插胸管的東西,一面大聲回答。「多打幾條line,越粗越好,通知血庫備血,先備8U PRBC和8U FFP〈不同的血液製備,大約共是4000CC〉,問加護病房有沒有床,然後通知開刀房和麻醉科!……」我一面換上無菌手套,一面不斷的下著命令。急診室的護士小姐們也意識到病人的病況嚴重,跑進跑出的準備著我下令的一切。準備插胸管器械的,打針抽血的,貼心電圖的,裝血中氧氣濃度監視器的,幫病人掛上氧氣的,大家忙成一團。
「血中氧氣濃度多少?」我一面以最快的速度消毒著病人的胸側,一面問著護士小姐。「74%……還在往下掉!」意思是說血液中的氧氣濃度只有一般正常人的百分之七十四,以這樣的速度,我必須在幾分鐘之內切開胸腔將胸管插入,否則病人就只有死路一條。才幾分鐘,病人的臉已經更蒼白了,意識也開始漸漸地陷入昏迷。
打完局部麻醉,我熟練的拿起手術刀,以最快的速度一層一層的切開她的胸壁,用長止血鉗撐開胸部的肌肉及胸膜。當打開胸腔得那一剎那,殷紅的鮮血和著空氣噗的一聲噴得我滿身都是。我不顧臉上身上沾著的血,拿著胸管平穩的插進病人受傷出血的胸腔之內。
鮮血不斷的自胸管流進床邊的引流瓶中。為了防止縱膈腔裡的心臟和大血管因為一側的胸腔壓力減低而發生橫移受壓迫,另一的胸管也必須盡快插上才行。同樣的,我以最快的速度在另一側開胸,將胸管放置在胸腔內引流血水和空氣。
「氧氣濃度有沒有好一些?」我一面縫合著胸管的傷口,一面問著護士小姐。「85%……好多了,還在上升中。」我稍稍鬆了一口氣,至少在插入胸管之後,她的肺臟可以比較正常的擴張,不會因為胸腔內蓄積的血水和空氣而受到壓迫。
「左側血水出來多少?」從我的角度看不到另一側的引流瓶。「已經五百西西了耶……而且顏色很鮮紅,像是動脈的出血……」
「什麼?!」我丟下剪線結的剪刀,跑到病人的左側。只見到鮮紅的血水不斷的自胸管中泉湧而出,而且從胸管插入的傷口四周,也不斷的有鮮血滲出。
「血庫說還要多久才可以領血?」我問著剛才聯絡通知血庫的護士小姐,「還要五分鐘!」她看了看錶回答我。「打電話催她們一下,說病人情況不好。要不然就拿O型血過來,有多少要多少!」看見這樣的出血情形,我知道這不是一般的血胸,而是胸腔內的大血管破裂,不是插上兩側的胸管就可以解決的。
「小姐!」我拍了拍病人的肩膀「小姐!……現在覺得有沒有好一點?」插入胸管之後,女孩子似乎比較不喘一些,神智也比較清醒了。「好痛……胸部好痛……」她虛弱的吐出這幾個字。「我知道,妳的胸腔受傷了,我們正在盡力幫助妳……妳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頭有沒有撞到?其他地方痛不痛?」女孩子搖搖頭。我拿出小手電筒檢查她的瞳孔,「來……眼睛看前面……」我一面檢查著她兩側瞳孔的反射,一面問身旁的護士小姐,「身上其他地方有沒有傷?」「沒有嚴重的外傷……就一些擦傷和瘀傷,四肢活動也還好。」護士小姐這樣回答著。
就在我檢查病人的同時,兩側胸管的血水仍然不斷的湧出,兩側加起來已經超過了一千西西。「先把胸管暫時夾住!」我拿起一支止血鉗夾住了我這一側的胸管,然後遞另一支給站在另一側的護士小姐。「血壓多少?」「110/70。」「血中氧氣濃度呢?」「95%!」「幫我注意血壓和血氧濃度,有任何變化就馬上告訴我!」
我知道自己現在面臨了一個難題,如果任由兩側的胸管將胸腔中蓄積的血水引流出,病人會因為失血的速度遠快過我們輸血的速度而休克甚至死亡;如果將兩側的胸管暫時鉗夾住,病人又會因為胸腔內蓄積了血水使得肺臟無法正常擴張而缺氧。根本的解決方法是盡快進行開胸手術,找出胸腔內大血管破裂的地方進行修補。但是這又牽涉到一堆難題,當時我所在的醫院並沒有胸腔外科或心臟外科的醫師及設備,如果要將這位受重傷的女孩轉診,是不是有其他的醫院剛好可以接手醫治?外面的車陣塞得死死的,以她的情況是不是禁得起轉診的顛簸,撐到最近可以進行開胸手術的醫院?就算為了救命,我們醫院的一般外科醫師願意為她進行緊急開胸手術,這個女孩子是不是能撐到被送進開刀房,還能有接受安全麻醉及手術的生命跡象?
我一面用電話聯絡著我們醫院待命的一般外科主治醫師,一面要護士小姐用另一支電話聯絡著緊急醫療網,期待為這個年輕的女孩找尋任何一線可能的生機。但是,傳來的消息卻是令人沮喪的,「緊急醫療網說大台北地區都沒有加護病房的床位……我在問林口長庚有沒有……」護士小姐的電話撥了一通又一通之後給我這樣的回答。我們醫院的一般外科主治醫師剛離開醫院,一接到我的通知想要趕回來,卻陷在車陣中回不了頭。「林口長庚說她們胸腔外科的醫師也都正在開刀,沒辦法馬上接這樣的病人……」護士小姐掛上電話,失望的這樣告訴我。
「怎麼辦?」護士小姐們急切的期待我能為這女孩多作些什麼。怎麼辦?我也這樣問著自己。所有學過創傷處理的急救流程如電光火石般的閃過我的腦中。「撐住……我們也只能這樣做。用盡所有我們可以的方法撐住,撐到主治醫師回醫院,撐到可以手術……」我堅定的這樣告訴我的同事們。
「OK……」我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以免遺漏了任何一個可以救這女孩的步驟,「先通知血庫,問她們有多少血可以讓我們用,如果不夠就叫她們先去捐血中心領,可以用的就盡量先給我們;準備Dopamin〈多巴胺,一種強心劑,急救時常用〉等一下一定會用上;還有所有急救插管要用的東西和呼吸器……,還有,誰可以幫忙繼續打電話聯絡任何一個可能可以轉診的醫院,而且先打電話要我們醫院的救護車準備好,要是有地方可以轉的話馬上就轉……」
大家分頭盡力去幫這個小女孩的時候,「醫生……」女孩子蒼白沒有血色的臉虛弱的叫著我,勉強試圖舉起手要我過去。「什麼事?有哪裡不舒服嗎?」我靠近她的床畔,一面觀察著她的意識狀況,一面瞄著所有監視器上顯示的數字。「醫生,……我是不是會死?」
>「妳受傷了,我們正在想辦法幫助妳,妳先靜靜的躺著,有什麼不舒服的就告訴我,好嗎?」我委婉的迴避了她的問題。
女孩子靜靜的躺著,卻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會喘……」不到一分鐘,女孩子掙扎著起伏的胸口,從氧氣面罩裡含糊的告訴我。我回頭看儀器上的顯示,血中氧氣濃度只有84%,而且還在繼續減少之中。我知道這一定是她胸腔中又積滿了血液,使得她的肺臟無法擴張,只好先放開夾著胸管的止血鉗,讓胸腔中的積血能夠流出來,她才能夠繼續正常的呼吸。
才一放開兩側夾住胸管的止血鉗,胸腔裡的積血就肆無忌憚的奔流而出。我一手拿著止血鉗,一邊看著監視器上的血壓讀數。萬一要是這樣的失血使得血壓開始下降,就必須立即將胸管鉗夾住。果然,胸管才打開不到幾秒鐘,女孩的血壓就一路往下掉,但是血中氧氣濃度也因為胸腔中的肺葉得以擴張換氣而上升到92%。女孩是比較不喘了,可是臉色卻也變得更蒼白。知道自己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必須用這樣的方式跟張牙舞爪的死亡魔神要時間。
女孩子的身上所有可以打點滴的地方,都被我們接上了可以輸血的管線,從血庫領來的鮮血正一袋一袋的被我們用力的擠進女孩子的體內。一般外科的主治醫師匆忙的衝進外科急診處置室。
「現在怎麼樣了?」一般外科的學長問我,我回頭瞄了一眼好像還半清醒著的女孩子,想想還是不要在她面前說的好。把學長拉到急診護理站,把目前的狀況和遇到的困難大概說明了一下。「那現在轉診連絡得怎樣了?」一旁還忙著不停撥著電話的護理同仁露出失望的眼神搖搖頭。
「看起來是主動脈或是鎖骨下動脈斷裂出血,這個我們醫院是沒有辦法處理的,現在能做的也只能盡量這樣撐住,讓她先上去加護病房好了,剩下的我來想辦法。你急診這邊還有其他的病人要處理…」
我點點頭同意學長的看法,並示意要急診的護理同仁先準備讓女孩子上樓到加護病房,再看後續轉診連絡得怎樣。「柯醫師,那加護病房的住院同意書和病危通知給誰簽?」護士小姐拿著滿手的同意書單張問我。「沒有連絡到家屬嗎?」忙到現在都還來不及想到家屬這回事。
護士小姐又搖搖頭,「沒有家屬,警察說她是澳門來台灣念書的大學生,只有一個妹妹在台北的另一所大學,現在他們在連絡…」
「喔…不管啦,那個等一下聯絡醫院的行政總值代簽,先讓病人趕快上加護病房吧。」
急診的護理同仁一起把女孩子身上的管線整理好之後,七手八腳的把女孩子推進電梯上樓去了。我癱在急診護理站的椅子上嘆了一大口氣,可是腦中沒有停下的,卻是努力思索著任何一個可以多一分拯救這個女孩子的機會。
我片刻的的喘息不到三分鐘,外科急診的病患便又一個接著一個的被救護車載進來。推床上的病患衣服都是溼的又沾著泥濘,原來是外頭忽然下起大雨了,每次這種午後的西北雨總是會讓原本路況就不好的省道上摔車的摔車,車禍的車禍。
大約過了快一兩個小時吧,我在急診處置室裡不停的縫著魚貫而入的病患傷口,心裡卻還惦記著那個受重傷的女孩子。「有聽說樓上那個女孩子轉院轉走了嗎?」「好像沒,如果有轉走的話應該還是會從我們急診這邊經過。」「等一下有空幫我問問現在狀況怎樣…」「好吧,如果有空的話。你外面還有兩個跌倒臉上有傷口的要縫,一個好像左小腿骨折照好X光等你看要不要打石膏,其他小的擦傷挫傷的我們先幫你處理,你等下再看要補做什麼檢查或開藥。兩個喝酒打架要驗傷的就讓他等…還有還有,內科急診那個肚子痛照會的看起來還好,等你有空再看囉…」還好有這群能力超強的急診資深護理同仁盡心盡力的幫我,我都覺得她們是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神奇的化身,沒有她們,單靠我一雙手一雙眼根本不可能同時應付這麼多的狀況。
窗外天色漸漸變暗,終於把一陣大雨帶來所有的外傷急診病患處理好。「有誰看見救護車來接樓上那個女孩子的嗎?」我問著急診所有的同仁,結果連急診門口的警衛都搖搖頭。
「我上去看看,有事情call我。」也等不及搭電梯,三步併作兩步就往樓梯上跑。
一進加護病房,看見一般外科的學長站在女孩子的床畔。床頭床尾滿是輸著血的點滴管線,還有架著強心劑昇壓劑的點滴幫浦。我瞄了一眼那些機器和監視器上的數字,該用的藥都已經用到最大量了,血壓收縮壓只有六十幾。
「還是沒得轉嗎?」我壓低聲音問著學長,雖然女孩子看起來已經因為失血陷入昏迷。學長搖搖頭,也是壓低著聲音回答我:「這種狀況就算有得轉,人家也不會願意收了吧…」
我呆呆的站在女孩子的床頭,好希望自己有能力,或甚至有魔力,把手直接伸進女孩子胸腔血管的破洞處,就算不能修補,能夠用手指把它堵注也好。但是我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魔法,這一次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沒有站在我這邊。
就在我正想轉過頭回急診的時候,「醫生……」女孩子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先不要說話喔。妳乖乖的躺著休息,我們已經連絡到妳妹妹了,她等一下會過來…」我還是試圖安慰著她。
「我快要死掉了對不對?我不想死…」女孩子的眼睛睜得好大,我在她眼裡開始看見死亡的恐懼。「先不要亂想,我們會盡全力救妳的…」這種時候,我也只能這樣說,儘管知道死神已經近在咫尺。
「會不會痛?」我試圖找其他的話題轉開女孩子對死亡的注意力。女孩子緩緩的搖搖頭,「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我伸出雙手去緊緊握著床頭點滴架上已經充氣加壓的輸血袋,希望能夠把多一些的血液在擠進女孩子正在失血的身體裡。
「醫生,我快要死了對不對?醫生,救我…我不想死……」女孩勉強的伸出手,無力的試圖抓著我醫師服的衣角。
那是我第一次直接的,深深的在病患的瞳孔深處,那麼清楚的看見對死亡的恐懼,那不是任何的語言文字可以形容的,令人震懾得不寒而慄的恐懼。
終究,我們沒能幫那個女孩子熬過去,在輸了無數袋的鮮血和血漿之後,那個女孩在一直反覆的說著「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之中逐漸陷入昏迷,即便是我和學長不放棄的嘗試著所有我們可以救治或是尋求援助的方法,死神還是比我們快一步奪去了這個年輕的生命。
我垂頭喪氣的走回急診護理站,急診的同事們很關心的問我那個女孩子的病況,我深深的嘆了口氣搖搖頭,同事們拍拍我的肩膀告訴我盡力了。
好不容易熬過週末急診班的漫漫長夜,回到家明明已經累癱了,卻怎麼也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眼前出現的都是那個女孩子驚恐絕望的眼神,還有那一句句掙扎的「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日夜心裡還是一直掛念著那個逝去的年輕生命,不斷的反覆想著每一個醫療過程的細節,不斷的問著自己那天是不是有什麼方法可以讓那個女孩多撐幾小時,甚至幾十分鐘,說不定周圍附近的醫學中心就會來電可以接受轉診,說不定還有那麼一點點機會…
其實,我自己心裡清楚明白,沒有什麼事情是說不定,整件事情就算再發生一次,可能也是相同的結果。是我自己放不下,是我自己不認輸,是我自己不甘心被死神從我面前奪去一個年輕美好的生命,是我覺得辜負了那個女孩不想死不要死的寄託。
在這樣煎熬了幾週之後,某個深夜裡,那時還年輕的我再也承受不住給自己的折磨。那天夜裡,我讓自己在住處獨自酩酊大醉,從來沒有那麼醉過的醉。所有壓抑的情緒瞬時哭喊著奔流而出。涕淚縱橫的我翻出平常習慣作畫的畫冊,抓著畫筆在上面用力的勾勒著那雙對死亡恐懼的眼神,一個有如孟克「吶喊」畫中的臉,一個即將陷入死亡深淵的流血軀體,與一隻張大著試圖在空氣中抓著任何求生支點的手掌……
十幾年後,我不再是當年守著工業區旁醫院急診第一線的小住院醫師,已經在醫學中心完成七年的神經外科專科訓練,是另一家區域教學醫院的神經外科主任和創傷外科專科醫師。有一天,我在開刀房正準備刷手進行當天預定的腦部手術。忽然開刀房走道上一陣喧譁嘈雜,開刀房護士和麻醉科一下子衝進衝出的搬著一包包的手術器械。
「怎麼啦?什麼病人這麼急阿?」我好奇的問著。
「車禍啦,一個小女生。聽說是摔車後胸口被公車輾過,心臟外科說是主動脈破裂,現在在急診裝葉克膜,等一下要進來急開胸…」
話還沒說完,就已經看著一大群人護著急診病患的推床,還有後面那一整組接著粗大的管線暫時代替病患心臟供應全身血流的葉克膜機器,匆忙但卻有條不紊的進了心臟外科的開刀房。一整組人準備麻醉的,接管線線路的,準備緊急開胸器械的,不一會兒就把所有的設備就定位。
心臟外科主任是我大學醫學院時要好的同學,也是台灣心臟外科醫界大家公認新生代一輩的好手之一。只見他消毒刷手之後站上手術台旁,一屋子的心臟外科團隊在他的指揮若定之下,努力的搶救著那個傷勢和當年在我手中逝去的年輕生命差不多的患者。
那天夜裡,我在外科加護病房裡寫著我剛開完腦部病患的手術紀錄,不一會兒,心臟外科和開刀房及麻醉科的同仁也正把那位開完刀的病患推進外科加護病房裡。
「還好嗎?聽說是主動脈破裂喔…」我問著還穿著手術衣的心臟外科主任。
「傷勢滿嚴重的,主動脈和鎖骨下動脈上都有裂口。不過緊急開胸進去找到動脈破裂的地方修補好了,應該還有希望…」
我微笑著點點頭,知道同學的心臟外科團隊一定可以勝任這樣的手術。回頭看著那個病患的床畔所有參與救治的醫護人員,十幾年前那個同樣傷勢小女孩的一切一切,忽然電光火石般的全閃過眼前,當然也包括她臨終前那雙我永遠忘不了的眼神,還有那句「醫生,救我」。
只是,我知道,這次神佛是站在我們這邊的,這整個醫療團隊的每一個成員都是神佛派來的天使。即使死亡仍不免,也必須不斷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中,但是至少不是今天,不是這一刻,不是這個病人……

